世界贸易组织(WTO)前副总干事易小准。

“我们加入世贸组织谈判的时候，总说十几亿中国人不在这个组织里。WTO怎么能被称为世界贸易组织？我们加入后，世界贸易组织终于名副其实了。”世界贸易组织(WTO)前副总干事易小准近日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表示。

20年前的12月11日，中国正式加入世贸组织。

在出任世贸组织副总干事之前，易小准先后担任商务部副部长、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常驻世贸组织代表、特命全权大使。他经历了长达15年的中国入世谈判。谈及加入世贸组织对中国的影响，易小准说，在过去20年里，中国既是多边贸易体制的受益者，也是最大的贡献者。在世贸组织改革中，中国也应该能够发挥更积极和独特的作用。

加入世贸组织为中国和世界留下了宝贵的遗产。

新京报：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是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里程碑。作为一个重要的参与者，中国入世对你个人有什么影响？

易小准：1984年，我加入了当时的GATT团队。那时候我还比较年轻。我记得我是边工作边学习，恶补关贸总协定知识，参与起草给国务院的报告，和同事一起研究未来的谈判方案。我参加了15年的漫长谈判，然后在商务部负责多边贸易。如果我担任中国驻世贸组织大使三年，世贸组织副总干事七年半，可以说我的整个职业生涯从未离开过多边贸易体制。

新京报：从一个参与者的角度，你认为中国入世意味着什么？有哪些改变？

易小准：在我看来，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并不是发生在2001年12月多哈世贸组织部长级会议敲出锤子的那一刻，而是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浪潮，一直延续至今的一个历史过程。它不仅在世界经济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笔，至今仍深刻影响着中国经贸政策的走向。可以说，中国入世给中国和世界留下了一份珍贵的遗产，值得后人认真研究和总结。

入世20年来，中国的经济发展超出了世界上大多数人的预期，甚至远远超出了我们主要谈判者的想象。还记得在多哈庆祝中国入世的时候，有国内记者让我分享一下当时的感受。我说，我完成了祖国交给我们的任务，但我一点也不放松，因为我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我们在谈判中已经做出了很多开放市场的承诺。中国的经济和产业能经受住如此巨大的挑战吗？如果中国的工业真的被外国竞争淘汰了，我们这些人就要承担历史责任。

今年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20周年。过去20年的实践证明，这一轮制度开放推动了巨大的改革和发展，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极大地释放了中国人民的生产力和创造力。20年来，中国经济总量增长近10倍，占世界经济的比重从4%提高到17%，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出口国和第二大进口国。外商对华直接投资规模年均增长6.1%，连续29年居发展中国家首位。

中国全面履行入世承诺，部分领域超额完成。

新京报：中国在加入世贸组织后做出了许多开放市场的承诺。中国是如何兑现承诺的？

易小准：我们加入世贸组织的时候做出了高水平的承诺，不仅超过了之前加入世贸组织的国家，也远远超过了世贸组织的老成员。比如我们现在的农产品平均关税水平是13.8%，不仅超过了我们当年对世贸组织的承诺，也低于发展中成员56%和发达成员39%的关税水平。

中国服务业是国民经济中的短板。这一领域是否开放是中国政府在入世谈判最后阶段的艰难抉择。然而，从战略角度来看，中国领导人将这一挑战视为推动中国改革开放的机遇，并果断决定开放。同时，根据不同产业的竞争力，为开放的时机设置了不同的过渡期。最终，中国在WTO承诺开放的服务业子行业多达100个，包括金融、保险、证券、电信等领域。与中国的开放水平相比，原世贸组织成员承诺开放的服务业子行业平均不到50个。

还记得中美谈判达成协议后，一位负责服务贸易谈判的美国官员私下跟我说，他们代表团里没有人相信中国能履行这么高水平的承诺。但即使中国只实现了其中的80%，对世界来说也是个好消息。事实证明，中国不仅严格履行了承诺，而且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开放。以关税为例。我们承诺将平均最惠国关税税率降至9.8%左右，但中国主动将关税降至目前的7.5%。根据世贸组织的统计，中国的贸易加权关税低至3.4%，非常接近美国和欧洲的水平。

新京报：中国在遵守世贸组织规则和履行多边承诺方面表现如何？

易小准：在这方面，中国也做得不错。作为一个贸易大国，中国的每一项贸易政策都会受到世贸组织成员的严格审查。我在世贸组织的同事做了统计。同期时间中国、美国、欧盟在WTO争端解决机制中被其他方起诉的次数几乎相同。也就是说，美国、欧洲和中国在遵守规则和履行承诺方面的表现大致相同。

更重要的是，中国严格执行对自己不利的裁决。奖项总有输赢。对于拒绝执行裁决的败诉方，WTO可以授权胜诉方进行报复。在世贸组织，迄今为止这种情况发生了21次，其中15次是针对美国的，而中国没有一次，这表明中国不打折扣地认真执行了世贸组织的裁决。

是中国多边贸易体制的主要受益者和最大贡献者。

新京报：如何评价中国对多边贸易体制的贡献？

易小准：我们只需要看看中国与几个主要贸易伙伴的双边贸易发展情况，就可以了解中国入世对世界经济的影响。

2001年，中国仅是美国第11大出口目的地，占美国出口总额不到2%。去年，美国对华出口占其出口总额的9%，中国成为美国第三大出口市场。与中国和欧盟国家的贸易也同样快速发展。据欧盟统计，从2000年到2019年，中国从欧盟的进口增长了9倍，对欧盟的出口增长了6倍。

南非是中国与发展中国家经贸关系演变的典型。2001年，中国在南非出口市场中排名第17位。现在，中国已经成为南非最大的出口目的地。对于其他新兴经济体来说，中国市场甚至更为重要。比如，中国吸收了巴西近32%的出口。

此外，中国是世贸组织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主要发展中国家之一，并承诺对最不发达国家百分之九十七的出口产品实行零关税待遇。自2008年以来，中国一直是最不发达国家的主要出口目的地，吸收了这些国家超过四分之一的出口。

这些都是中国对世界经济的巨大贡献，但世界往往只关注中国的出口，而忽略了中国进口的同步增长。最近国际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理论，说中国入世利用了多边贸易体制，损害了其他成员的利益。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逻辑。因为加入WTO是中国单方面的市场开放，其他成员只是享受我们开放的好处，并没有给中国提供任何新的市场准入机会。况且，中国完全接受并认真执行多边贸易规则，怎么能占别人便宜呢？这些数字清楚地表明，自加入世贸组织20年来，中国一直是多边贸易体制的主要受益者和最大贡献者。

中国也应该能够在世贸组织改革中发挥独特的作用。

新京报：WTO改革是近年来备受关注的话题。WTO面临生存危机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易小准：现在世界各国都在说WTO的改革，但是我们要改革，首先要诊断WTO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WTO体系中有一个最重要的决策机制，叫做共识。言下之意是，任何决定都必须得到世贸组织所有164个成员的同意，至少没有人会站出来反对。从历史上看，这一机制兼顾了大国和弱国的利益，帮助世贸组织运行了多年，达成了许多重要协议。

但时至今日，尤其是近年来，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WTO成员之间互不信任，严重缺乏合作意愿。共识机制给了更多成员否决的机会。比如最近WTO上诉机构因为美国的一票否决还在停摆；一些发展中国家，如印度和南非，也使用一票否决制来阻止一些新议题的讨论。现在看来，一票否决制已经压倒了WTO。这种僵局不仅严重削弱了多边贸易体制，也不符合中国的利益。

因此，中国率先与一些主要发展中成员联手，首次以联合声明倡议(JSI)的形式启动了投资便利化诸边谈判。这是中国主导的向世贸组织的创新之举，不仅开创了新的谈判模式，还将投资相关问题引入世贸组织。这一倡议很快得到大多数世贸组织成员的支持。目前，除美国以外的所有发达成员都加入了谈判，联合声明倡议有110个签署国。

我们常说，中国入世是双赢。其实在中国的传统思维里，谈判就是一方赢一方输的游戏。在WTO谈判期间，美国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每次来中国都要宣传贸易谈判可以实现双赢。最终，这一理念被我们的领导人所接受，并在中国深入人心。不幸的是，美国现在已经转向零和思维，无论是在中美经贸关系方面，还是在处理与多边贸易体制的矛盾方面。我相信，只有大国回到互利共赢的正确轨道上来，WTO的改革才有希望，多边贸易体制才能重现辉煌。

新京报：你认为中国作为一个世界经济大国，应该在世贸组织改革中发挥什么作用？

易小准：当前，多边贸易体制正在经历70多年历史中最困难的时刻。贸易保护主义在全球蔓延，世贸组织严重缺乏领导力，多边贸易谈判停滞不前，世贸组织的许多职能几近瘫痪。一个开放、非歧视、基于规则、与时俱进的多边贸易体系对中国和世界经济的增长不可或缺。

目前，中国在全球贸易中占有巨大的份额，因此中国在世贸组织讨论的所有问题中都发挥着重要作用。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中国的参与和支持，世贸组织实际上不可能达成任何有意义的协议。在世贸组织改革的过程中，中国也应该能够发挥更加进取和独特的作用。例如，中国率先在世贸组织开启了投资便利化的开放的“诸边谈判”模式，现在许多其他国家也在效仿，以便就其他问题展开谈判。我认为这是中国在世贸组织中扮演的角色。——，发出中国声音，提出中国方案，也是中国对加强多边贸易体制的贡献。

新京报记者陈琳编辑陈丽校对刘保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