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红星(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谈到人文主义，学者们往往以西方为论据。他们从古希腊哲学入手，探讨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与人文主义的关系，着重阐释启蒙运动以来卢梭、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叔本华等学者的人文主义观点，仿佛人文主义是西方学者和西方文化的专属产物。人文主义是西方哲学和文化的本质特征吗？在我看来，人文主义不是西方文化的本质特征，而是中国文化的本质特征。在这方面，陈鼓应、娄玉烈、牟等老师已经讲过了。比如，陈鼓应在一次采访中谈到西方哲学时说，“西方哲学重在以神为本，神是唯一的、排他性的西方自我，具有任意性。”基于中西文化的差异，他指出了中国人文主义的起源：“西方文化的根源是以神为本的思想，而中国文化在殷周时期逐渐走向祖先崇拜的信仰。先秦诸子的著作中充满了丰富的人文思想和感情。”楼玉烈也在《人本精神是中国文化的核心》篇中告诫：“要知道，人文主义不是来自西方，而是中国的土产，而且是这样地道的土产。”

从历史上看，西周建立礼乐制度后，周公旦建立了以“亲”和“尊”为核心理念的宗法社会；而且周人认识到天命不恒，德为辅，所以尊德明德，从殷商时期的“帝”“神”观念转变为“天”观念，从而实现了从“天有天命”到“以德配天”的转变，阻断了中国文化从自然宗教到一神教的发展道路，从而奠定了中国文化的基本框架。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儒家崇尚仁义礼智，道家崇尚道德，墨家崇尚兼爱互不侵犯，法家崇尚神力，明确提出了“以人为本”(《鹖冠子博选》)的理念，在世界、人生、人性、人情等方面融汇互补，形成了儒、道、法三家支撑的中国古代人文框架。本文所谓的新人文主义，是指在传统人文主义的基础上，通过夯实基础，融入现代品质，构建符合时代特征的新人文主义体系(当代西方也有所谓的新人文主义，但它已经完全背离了西方古典人文主义，表现出非理性化、非理想化的特征)。这里只说四个方面。

文化上坚定自信。晚清以来，仁人志士一直试图救国强国，对政治、经济、文化、社会进行了猛烈的改革。在文化领域，受欧洲启蒙运动以来的思想家、欧美传教士甚至日本学者的影响，中国知识分子也从根本上批判和否定中国文化，形成了一股文化批判思潮。客观地说，文化批判开阔了中国人的视野，解放了中国人的思想，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思潮极大地助长了部分中国人的文化虚无主义。在他们看来，中国文化什么都不是。事实上，一个民族的文化既不能“移植”，也不能凭空发明。只有继承传统，才能创新。中国文化作为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过的文明，延续了五千年，有自己存在的历史合法性和合理性，也有自己伟大辉煌的一面。可以说，中国的历史和文化是中国人安身立命的基础。当前要坚持文化自信。一方面，我们应该积极弘扬传统文化，相信中国文化可以解决中国人民面临的问题。另一方面，也要坚持文化批判的底线思维。在批判文化中落后愚昧的内容时，不能一棍子打死，全盘否定。

培养家国情怀。自西周以来，宗法社会成为中国古代社会的基本特征。《孟子离娄上》所谓“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就是中国人所谓“天下之国”的内涵。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中国人非常重视家国情怀，这与强调个性和个人精神的西方文化大相径庭。需要指出的是，一百多年来，在西风东渐的影响下，一些中国人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历史虚无主义盛行，家国情怀淡漠，甚至成为“美国出生的中国人”。另外，要警惕“自我导向”主义。牟先生认为：“当代西方人文主义激烈地反对无神论的宗教神学，但它崇拜最高的、唯一的真理上帝的思维方式并没有改变。只是变“神本”为“民本”，“民本”为“己本”(《中华文化是人本主义，西方文化是神本主义》)亲情需长时间潜移默化的培养，这是中国人文文化的优势，需要发扬光大，广为传播。

构建道德生态。由于一个人的出身、性情、教育程度、宗教观念、经济地位乃至社会地位的差异，必然会形成不同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形成各种不同态度的道德观念。就像自然生态系统一样，它也形成了错综复杂的道德生态系统。中国古代的道德生态是以儒、道、法为基础的(法家侧重于实践层面，不考虑这个)，有三大支柱。儒家的仁、礼、智、诚、礼、谦积极回应人性中的正能量；而道家则从虚无、静、空三个方面消解人性中的负能量。儒道互补，体现了不同层面的人生追求。更重要的是，中国文化一直把“和而不同”作为最高原则。儒道两家虽然互相批判，但实际上处于一种互补的动态平衡状态，从而培养了中国人的艺术情怀和生命情结，整体上形成了一个相对良性的道德生态系统。然而，一百多年来，中国传统道德生态系统遭到侵蚀和破坏，急需修复，以求复兴。一方面要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基因，加强道德的维护和培养；另一方面，当前的道德生态也需要注入新的“血液”，如社会主义民主、自由、平等、法治等核心价值观，也需要不断加强和有效落实，不断完善道德生态系统。

关注精神世界。人有物质生活，也有精神生活，也就是说人有物质空间，有放置身体的物质空间，有安顿灵魂，形成精神栖息地的精神空间和精神空间。但两者之间是有矛盾的，可以共存共荣，可以互补，也可以疏远伤害。中国的精神世界是由儒道两家支撑的，儒家做人生的“加法”，道家做人生的“减法”，它们共同作用于人性和人心。尤其是孟子和庄子，被战国时代的局势所搅动。前者提倡高尚的精神，后者提倡一切自由自在，极大地提升了中国人的精神境界。但百年来对中国文化的批判和对西方文化的“借鉴”，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中国人的精神栖息地。显然，目前人们正在享受物质文明的成果，通讯发达，交通便利，娱乐引人注目，消费令人耳目一新，科技进步日新月异。人们的生活笼罩在耀眼的光环中。然而，在发达的物质文明背后，人们的精神世界却存在着诚信缺失、精神颓废等问题，困扰和侵蚀着人们的心灵，有的人甚至成了“空心人”。人的精神空间和精神世界需要一个支点，精神也需要“熏陶”。一个民族的文化也是如此，而这一方面是困难的或者说是不可能的时间年建成的时候，只有从文化脉络中寻求帮助才有可能和必要，而中华文明五千年的“积淀”足以支撑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总之，中国自西周以来奠定的人文传统，是中国文化能够延续五千年的根本原因。当前是中华民族重新崛起的紧要关头，新人文主义的建构可能是实现文化自信、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推手。半年来中国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抗战和歼灭战，充分体现了中国文化人文主义的特质，“以人为本，生命至上”理念的融入，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中国新人文主义的基本内涵。

055-79000(2020年10月31日第11版)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